界面新闻记者 |
界面新闻编辑 | 宋烨珺
在2024年年报被出具保留意见后，宝馨科技（002514.SZ）宣布更换审计机构，拟聘用一家规模小、行业经验备受质疑的“迷你所”，此举遭独董投出弃权票。
频繁切换赛道的宝馨科技，能否在审计疑云与转型争议中找到出路？
审计机构变更引独董质疑
宝馨科技近日公告称，董事会审议通过变更会计师事务所议案，拟聘任湖南容信会计师事务所为2025年度审计机构，审计费用合计150万元。
该议案遭独立董事郑宗明投出弃权票，其核心质疑点在于“该会计所在智能制造相关领域的业绩较少”。
公开信息显示，湖南容信成立于2020年6月，截至2024年末仅有3名合伙人、5名注册会计师，2024年收入总额为722.96万元，服务9家公司，且主要涉及信息传输、教育等行业。而宝馨科技上一任审计机构中喜会计师事务所（下称中喜所）2023年末有379名注册会计师，年收入3.76亿元，服务39家上市公司。
此次是宝馨科技在14个月内第二次更换审计机构。2024年10月，公司结束了与苏亚金诚会计师事务所长达7年的合作，换成了中喜所。不过2024年中喜所对宝馨科技年报出具了保留意见，后便被替换。今年中报和三季报，宝馨科技的财报均未经审计。
中喜所在2024年审计报告中指出三大问题：
一是预付上海风神环境设备工程有限公司鄂托克旗光伏项目工程款（下称上海风神）4309.14万元，项目自2024年下半年停滞；预付内蒙古君哲电力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内蒙古君哲）1172万元项目未开工，两笔光伏预付款近5500万元，其可收回性无法判断。
二是在以890万元转让子公司“江苏宝馨智慧能源有限公司全部股权后，公司仍被动背负其2.07亿元对外担保及1230.75万元财务资助，相关风险未解除。审计机构亦无法确认公司计提的预计负债是否准确。
三是在业绩层面，2023年、2024年分别亏损1.93亿元、7.67亿元。截至2024年底，公司资产负债率高达90.53%，现金及等价物仅余1233.90万元，且已有约1.33亿元债务发生逾期，同时公司陷入多起诉讼。
对于频繁更换审计机构的质疑，接近宝馨科技的人士解释称，此前更换合作多年的苏亚金诚是为遵循相关规定以保证审计客观性；未续聘中喜所，则因其服务团队发生变动且最终回到了苏亚金诚。此次聘用湖南容信，是管理层通过邀请招标确定的“公开透明”的结果。
宝馨科技的证券事务代表的变动也引发市场关注。12月2日，公司公告证券事务代表陈志杰辞职。其于2025年8月14日刚获聘上任，任职时长仅5个月，成为公司一年内第二位离职的证代。对此，前述人士解释称，离职主要因通勤距离过远及获得更好的职业机会，属个人选择。
更换审计所背后官司缠身
频繁变更审计所背后，是宝馨科技因激进跨界失败而面临的困境。2020年底，马伟通过其控制的江苏捷登控股集团（后更名为江苏立青集成电路科技有限公司）入主宝馨科技，随即押注当时火热的光伏HJT（异质结）赛道。公司于2022年相继宣布在多地投建总计超90亿元的光伏项目。
然而，光伏行业急转直下，产能过剩和价格下跌使宝馨科技规划的产能沦为沉重包袱。2024年财报直接被审计所出具保留意见。
先看2024年审计中显示的核心问题的现状。
其一，在2024年的资产负债表上，上海风神、内蒙古君哲近5500万元的预付款被归结于“其他非流动性资产”这一项上。界面新闻发现，2024年其他非流动资产分别为0.63亿元，2025年前三季度为0.58亿元，较2024年降低约500万元。
其二，天眼查显示，宝馨智慧能源已经在2025年1月完成股权变更，新股东上海泽羽鑫和南通泽羽科技与宝馨科技存在关联关系。
24年12月的交易方案显示，宝馨科技及下属公司为宝馨智慧能源提供的担保余额为22,655.61万元。对此，公司设置了“防火墙”，核心安排为：受让方需在股权变更完成后的9个月内，通过担保置换、偿还债务等方式解除宝馨科技的担保并清偿欠款。然而，截至2025年9月30日披露日，宝馨科技表示上述担保尚未解除，财务资助款尚未归还，公司还将继续为宝馨智慧能源提供担保及财务资助。
上市公司为子公司提供担保，实质是与债权人（通常是银行等金融机构）之间建立了独立的合同关系。
“该担保责任的转移必须获得债权人的同意” 中国会计学会副会长、厦门国家会计学院原院长黄世忠对界面新闻表示。
有法律人士解释，债权人同意解除原担保，是上市公司从担保责任中脱身的唯一合法途径。
除了2024年年报显示的几个风险点尚未解决，2025年以来宝馨科技遇到了一些新麻烦。
其一，宝馨科技与多个地方国资光伏项目合作破裂，2025年4月据公司披露，合作方相继提起法律诉讼：
- 安徽怀远项目：合作方怀远国资提起诉讼，指控公司未履行投资建设义务，要求其回购股权并支付本息合计约3.32亿元。
- 内蒙古鄂尔多斯项目：合作方鄂尔多斯国资指控公司存在抽逃出资嫌疑，要求返还出资款1.3亿元及利息合计约1.38亿元，并追究7名高管的连带责任。
此外，界面新闻通过裁判文书网发现，2025年4月宝馨科技及子公司还因一笔不足38万元的设备采购欠款被供应商告上法庭，反映出相关子公司因现金流问题已影响日常运营。
其二，随着债务逾期与诉讼激增，债权人纷纷申请财产保全。据界面新闻统计，2025年以来，宝馨科技持有的控股子公司或参股子公司股权已被各地法院累轮番冻结12次，单家子公司权冻结数额多数在数千万元至上亿元不等，有的甚至高达7亿元。
被冻结的资产不乏核心子公司，如安徽宝馨光能科技有限公司。宝馨光能科技成立于2022年，是一家以从事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为主的企业，天眼查显示，其实缴资本高达10亿元，宝馨科技持股70%。该公司成为被告的案件高达44起，涉及金额4500万元，今年6月及12月2日先后被冻结1.38亿元和7亿元。
再如，安徽宝馨智能制造有限公司实缴注册资本达1亿元，是宝馨科技100%全资控股子公司，天眼查显示涉及案件51起，涉案金额3300万元，2025年以来该子公司被各地法院4次股权冻结，被轮番冻结或1.5亿元或1亿元的股权数额。
针对这些问题子公司，上市公司层面尝试做资产剥离。界面新闻发现，2024年底，宝馨科技计划以1元价格出售全资子公司连云港宝馨光电，但交易尚未完成，2025年7月，该子公司便因无法清偿825万元到期债务，被债权人申请破产清算。宝馨科技作为担保人，仍需履行相应偿债义务。
黄世忠对界面新闻分析，债权人之所以在交易完成前紧急申请破产，是担心股权变更后，债务的担保主体和清偿能力发生不可控的变化。此举打乱了公司试图通过股权转让“甩掉”债务的部署。
宝馨科技的子公司股权遭到各地法院的强制执行。天眼查显示，2024年末至2025年，宝馨科技遭到9次法院的强制执行，合计金额3.28亿元。
其中最大的一笔是2025年11月20日，宝馨科技被安徽当地法院执行3亿元，案号为(2025)皖03执1036号。根据这一案号，界面新闻发现，被处置的财产或包括安徽宝都智能制造有限公司、安徽宝都光能科技有限公司等6家子公司的股权。
经营层面的困境在公司财报上有着直接的体现，截至2025年三季度，宝馨科技营收1.50亿元，净利润亏损0.54亿元，账上货币资金仅为2070万元，负债率高达92.76%，短期借款达3.72亿元。
界面新闻发现，2025年上半年，宝馨科技所有货币资金、近8成固定资产、4成存货，超5成应收账款被抵押，受限的固定资产和存货就近3亿元，而同期公司归母净资产才为1.33亿元。“若现金流无法覆盖债务，被抵押资产可能面临处置风险，进而冲击其主营业务运营。”黄世忠对界面新闻表示。
截至2025年9月末，公司及控股子公司已发生的担保余额高达6.593亿，占当期归母净资产的比重高达538%，同期公司总资产达17亿元，归母净资产达1.23亿元。
截至2025年三季度，实控人马伟通过江苏立青及一致行动人（南京宇宏股权投资有限公司）所持的公司股份（合计27.26%）已被全部质押或冻结。
黄世忠对界面新闻表示，宝馨科技所暴露的诉讼缠身、巨额亏损、担保风险、资产受限和担保风险等问题，均属于审计师必须重点关注的“重大问题”。其核心症结在于“可持续经营存在重大不确定性”。
前述律师告诉界面新闻，多家子公司股权被司法冻结、面临多起被执行案件的情况，均将在2025年年报的审计中被重点关注，其核心也是对其持续经营能力进行重点评估。
光伏败走麦城，转头押注机器人
在主营业务陷入困境、传统转型路径受阻的背景下，宝馨科技2025年下半年起，转而布局机器人业务，将其视为新的救命稻草。具体动作包括：
- 收购苏州集萃：2025年9月，以1800万元收购苏州集萃智造机器人有限公司（下称苏州集萃）81.82%股权，进入工业与智能机器人领域。
- 2025年9月，与南京银城康养签订6600万元的智能养老机器人销售合同。
- 设立智身成都：2025年11月，出资2040万元持股51%，与智身（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北京智身科技）、数羊儿传媒公司共同设立智身机器人科技（成都）有限公司（下称智身成都），聚焦人形及四足机器人。智身成都成立不久便宣布与智元机器人关联企业签订了逾4098.3万元采购协议。
接近公司的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子公司成立初期便能斩获大额订单，一方面得益于宝馨科技在智能制造领域多年的经验积累，另一方面也依托了北京智身科技的资源支持。
宝馨科技能否凭借机器人逆风翻盘？
界面新闻发现，苏州集萃智造截至2025年上半年总资产不足300万元，净资产为-182万元。2024年、2025年上半年营收分别为303万元、850万元，净利为-49万元、22万元。
南京某人型机器人创业团队的技术负责人对界面新闻表示，工业机器人市场已现产能过剩，下游需求集中于工厂自动化等成熟领域，竞争激烈。苏州集萃缺乏规模与核心优势，在红海中突围壮大的挑战较大。
智身成都的出资方之一数羊儿传媒公司的注册资本金为200万元。背后的股东方为四川德莱泛光照明科技有限公司。
另一出资方北京智身科技背后股东看似机构众多，但界面新闻发现，穿透来看，更多是来自实控人管明尧的投资。
根据公开资料，北京智身科技为仿生四足机器人生产企业，董事长管明尧公开表示，2025年三季度以来，公司机器狗产能进入快速上升期，预计年内产值突破亿元关口，2026年冲刺10亿元产值目标。
“这个目标噱头有点大，第一梯队的宇数科技可能才敢喊出这样的目标。”某具身智能企业CEO向界面新闻评价。
前述南京机器人研发负责人对界面新闻表示，从技术与市场角度看，当前四足、双足机器人尚未实现规模化生产力转化，商业化面临显著阻碍。面向消费端（C端）市场，新企业缺乏用户基础与场景适配能力，难以突围；面向企业或政府（B/G端）市场，则必须具备明确的行业优势。
不过，前述接近宝馨科技的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公司亏损规模不断收窄，若能顺利渡过年报期、未出现重大风险，此次4000万元机器人首单的落地，将为公司机器人业务的后续发展奠定坚实基础，“有了第一步，就不愁第二步”。当前公司管理层的核心工作一是全力推进年末业绩收尾，二是谋划明年战略规划。